玻璃门后的楚河

老赵的超市开在小区门口，不大不小，恰够营生。每日清晨，当那些睡眼惺忪的上班族匆匆掠过货架时，他早已在柜台后站定，只是脸上少了些笑容。

超市的玻璃门上贴着几张褪色的广告，其中一角微微掀起，在空调的风里轻轻颤动。老赵便时常盯着那一角出神，直到有顾客敲击柜台，他才回过神来，机械地扫码、收钱、找零。人们都说老赵是个“木头人”，除了买卖，别无他话。

然而少有人知，这“木头人”的柜台下，常年藏着一本翻旧的棋谱。午后顾客稀少时，他便取出来，在收银台上摆开一副小小的磁力象棋，自己与自己对弈。棋子落在收银台上，发出轻微的“啪”声，与冰柜的嗡嗡声混在一处，竟也成了某种韵律。

“将！”他有时会突然低呼一声，随即又尴尬地四下张望，生怕被人听见。这般情景，恰被偶尔进来的李老太看见，便当作笑话在小区里传开了。人们再来购物时，眼神里便带了几分揶揄，老赵则把头垂得更低，只是手中的棋子依然在午后准时摆开。

某个雨天，店里难得清闲。老赵正钻研一盘残局，门口风铃忽然作响。他慌忙将棋盘一抹，抬头却见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站在那里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慌乱中碰落的一枚红“车”。

“叔叔，你会下象棋？”少年问道，声音里带着意外的欣喜。

老赵的嘴张了张，竟一时语塞。多年来，除了“多少钱”和“有会员吗”，他几乎不记得还与顾客说过什么别的话。

“我……随便玩玩。”他终于挤出一句，同时下意识地将棋谱往柜台里推了推。

“我能和你下一盘吗？”少年竟自来熟地凑过来，“学校象棋社的，好久没找到人下了。”

老赵感到一阵眩晕，仿佛长久困在暗室的人突然被强光照射。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掉落的棋子，半晌，才轻轻点了点头。

那盘棋下得极慢。少年时而蹙眉，时而咬唇，老赵则恢复了泥塑般的表情，只是眼中有了些光亮。当老赵的“炮”越过楚河，少年猛地拍了下大腿：“妙啊！”

风铃又响，进来几个避雨的顾客。他们惊讶地看见，那个从不苟言笑的超市老板，竟和一个陌生少年头碰头地挤在柜台后，脸上带着他们从未见过的生动神情。

后来，少年常来。人们渐渐发现，老赵的柜台前多了把折叠椅，午后常有两颗脑袋凑在一处，间或传出棋子敲击声和压低的笑谈。超市的玻璃上，不知何时多了张手写的告示：“象棋交流，每周三下午。”

(上图为老赵与附近老人下棋娱乐)

某个寻常日子，李老太来买酱油，顺口问道：“老赵，这棋下得不错啊？”

老赵正给一位顾客找零，闻言抬头，嘴角竟向上弯了弯：“马马虎虎。”

李老太愣在原地，手中的硬币“当啷”掉在了地上。她忽然意识到，这个在小区里开了十年超市的男人，原来也是会笑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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