专访陈麓西：以认知为起点，探索乡村设计的韧性路径

在越来越多的“乡村改造”项目成为打卡背景或商业景观的今天，设计师陈麓西提出了一个不同的起点：她关注的不是“怎么改造”，而是“我们如何理解乡村”。她主张以“认知驱动的空间设计”，通过感知、参与与记忆的唤醒，激活乡村的自我组织与内生活力。在本次对谈中，我们与她探讨了这一理念的缘起、方法论，以及几个深具代表性的项目实践。

Q1：请您谈谈，是什么引导您开始关注乡村议题？

A：我一直对空间和文化之间的关系很敏感，尤其是那些“看似边缘”的地方。我的建筑学本科学习在湖南大学和东南大学完成，硕士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专攻城市设计。在求学和调研过程中，我走过不少村落，发现乡村在快速城市化过程中，面临着空间衰退、人口流失和文化记忆的消退。但更让我动容的是——很多时候，这些变化不是因为乡村自身的问题，而是因为我们怎么看待它。

如果我们始终用城市的视角、功能标准来定义乡村，那它的独特性一定会被抹平。我希望通过设计，重新建立起人们与乡村之间的情感与认知连接。

Q2：您强调“认知”是设计的起点，为什么不是“空间”？

A：很多空间改造失败的根本原因，是“认知错位”。也就是说，设计师和使用者对空间的理解并不在一个频道上，甚至居民本身也没有重新认知自己的家园。

所以在我的方法论中，认知是第一环：不是先问“要建什么”，而是先问“我们怎么看乡村”“我们是否愿意留下”“我们对家园还有没有情感”。

Q3：这种认知如何转化为行动？空间的介入又如何展开？

A：我把这个过程总结为“认知—行为—环境”的三重互动机制。

第一步是认知激活：比如通过调研、空间故事图谱、旧照片展等方式，让大家重新“看见”乡村的状态和潜力。

第二步是行为介入：我们会设计一些小尺度、低门槛的微介入项目，比如修复一段石阶、布置一个共享庭院、搭建一个雨棚集会点，邀请居民一起动手。

·第三步是环境转化：等认知和行为累积一定能量后，我们再做更系统的空间改造。这时候，空间变化已经有了社区共识支撑。

这一理念在陈麓西的代表性项目——江苏溧水“无想山民宿”中得以落地。该项目荣获2025年LIV酒店设计大奖（LIV Hospitality Design Awards），在全球设计界广受好评。团队提出“空间即课堂”的构想，将自然知识、乡土历史与手工艺体验融入住宿环境，使短暂的住宿转变为一场沉浸式的认知之旅。访客的认知被激活，村民也重新意识到：我们所拥有的文化与环境，是值得讲述并传承的财富。

Q4：生态系统在您的设计中经常出现，为什么它那么重要？

A：乡村的生态系统其实是一个非常有生命力的存在。比如水体、梯田、林地，它们不仅仅是景观，更是村庄的生计、文化和日常活动的基础。

但现代视角容易把它们“弱化”甚至“去功能化”。我希望通过设计，让这些生态元素重新显影，被看见、被使用、被尊重。

在一个项目中，我们修复了村庄中心一处原本废弃的水塘，通过水面、小桥、亲水平台和雨水花园的方式，连接起整个村落的公共动线。孩子们在这里玩耍，村民在这里洗菜、聊天，这个水体再次回到生活中心，大家也开始更主动去维护它。

Q5：您如何看待“乡建”中社区参与的问题？很多时候，设计是“外来的”表达。

A：这个问题太重要了。我一直强调，社区不是使用者，而是共同生产者。空间不是给他们的，而是和他们一起做出来的。

在实践中我常常会用一些“轻”的方式打开交流，比如用图像卡片讲设计意图、用模型让他们自己摆、请村民一起回忆“小时候最热闹的空间在哪儿”。

Q6：相比很多大规模“快改快销”的项目，您走的路径显得缓慢甚至“微小”，为什么？

A：是的，我的路径很慢，但我觉得值得。很多项目做得快，但维持不久。美化很快，但生活性很低。我相信渐进式更新，它是建立在认知共识与社区参与基础上的。不是为了短期“出圈”，而是为了长期“扎根”。

“慢”也意味着留白，让空间有成长的可能性。我们不做满，而是留给村民自己填空的空间。这种“参与式空白”常常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。

Q7：您目前最关注的研究或实践方向有哪些？

A：我现在主要关注四个方向：

· 乡村认知系统的建构：包括空间记忆、认同机制、感知设计等；

· 渐进式空间治理机制：探索设计如何嵌入村庄治理，成为内部修复的工具；

· 在地建构与文化表达：包括材料、工艺、语言系统；

· 社区韧性与社会公平：设计如何服务不同群体，尤其是易被忽视的老人、儿童、女性等。

我希望这几个方向能彼此交织，在项目中持续试验，也期待能有更多跨领域的人加入共同探索。

Q8：如果让您用一句话来定义“乡村的未来”，您会怎么说？

A：“我始终相信，乡村的未来，不是被快速塑造的形象，而是被重新理解、共同参与，并温柔守护出来的过程——这条路或许缓慢，却真实、生长、有情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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